5. 41年，5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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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出发（2）

多云天气，阳光还算柔和。远处那些数百吨的铝合金巨鸟上也因此反射出淡淡的光斑，这个距离上看不出它们的大小，如同草绿色背景上展出的模型。

“你们又要外出培训？”

把刚拍下的照片发给夏延，莫云很快收到对方的回复短信。

“我们还在封校，已经一个月没能回家了。能出门就是好啊。”

“培训又不是出门旅游！不见得比平时上课轻松。”

竞赛培训课程往往干货满满，加上学科竞赛本身就有一定难度，听得懂还能理解记忆，听不懂就得奋笔疾书做笔记。一天课上完也不能放松，还得绞尽脑汁做竞赛题。机构组织模拟考对于不同省市的竞赛生们也是难得的检验机会，要认真对待不能敷衍；若一同培训的还有兄弟学校的选手，这种明争暗斗就更加明显——毕竟初赛上见面，就是争夺省一甚至省队的对手了。

“我还没有参加过这种培训，看来还挺辛苦的。”

莫云继续码字：“那是当然。尤其这次连着上一个月的课，还有十次考试，听着就累。不过从往届情况来看，这种集训确实是提高自己实力的最快方法。面对初赛题也更有信心。”

“说到比赛，今年的预赛有没有通知？”

“因为疫情，取消了。”莫云确认了一下，补充道：“国初名额按照去年化竞的成绩分配到各个高中。”

这次回复慢了不少。“名额有限啊，不太好弄。我尽量争取吧。”

尽管夏延所在的珠城中学名义上是当地最好的高中之一，它的竞赛成绩却不甚理想。近年来想要发展学科竞赛，也是有心无力。学校缺乏相应资源，连个正经竞赛教练也没有，仅仅靠尖子班的爱好者自学捞几个省二等奖。这次化竞初赛名额自然是少得可怜。

当初夏延把自己带进了化学竞赛。莫云不希望友人最后空手而归，因此提供了不少资料和建议，应该对校内选拔有所帮助。剩下的事情，莫云只能祝老朋友好运。

似乎有广播响起，周围候机的旅客也热闹起来。他没听清广播内容，抬头望见跑道尽头一架A380腾空而起，扎进茫茫云海。

5.2 一切按计划进行

也有几个化万的同学站起身，却并无要走的意思。“刚刚广播说了什么？”莫云赶忙问旁边的钒矾。

长帆站起来东张西望：“说是准备登机，但是镭还没过来，罗总让我们先等等。反正登机口那边也是排长队。”

“在外边还一起行动来着，过安检之后就没见她。”罗总在过道来回踱步，“要不打个电话——噢，总算来了。”

镭拖着行李箱一路小跑，情绪写在脸上：“就，就是，就我是想把咖啡塞进行李箱托运，没想到这次不让我带，要去开箱检查那边排队。”她撇撇嘴，稍微平复一下，“之前我试过，是可以托运的！不知道怎么又不能带了。”

“就算能过安检，我也不想带一堆瓶瓶罐罐跑来跑去。”方莹也凑过来。“不如到了目的地再买。”

“所以我开箱之后就把它们扔了！”镭似乎仍不解气。

教练见人到齐了，便催大伙去排队。“能赶上飞机就好！至少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嘛。”

走出接驳巴士，哐当哐当上了舷梯，安置好行李，系好安全带。除了需要全程戴好口罩，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飞行没什么不同。航空管制使得起飞时间推迟半小时，化万的群聊此时还在讨论着什么。

“这次卷子真的难啊，跟上一次联考都不是一个水平的。这直接要我整这个α-蒎烯衍生物的异构体，我连α-蒎烯的结构都没记下来啊！”

“α-蒎烯的结构在课本上有。比旋光度我真的写不出来，教材用小字写在写在边栏，平时我就没认真看那玩意。”

“国初模拟卷，还整这么难的动力学问题。二氢呋喃脱氢都得看分子轨道了。”

“那道题之前不是某年p大春季联赛还是金秋营的题，几乎没改啊……”

莫云和大家闲聊了几句，旁边一阵响动，抬起头来发现旁边两位长者已经离开，取而代之的是钼和另一位陌生男子。

“老人不适合坐在安全出口旁边，刚刚空乘找我们换了位置。她解释说。”随后，大方地坐在莫云旁边靠窗的座位。

不认识的那位也稍稍欠身，“打扰了。”此人年纪与自己相仿，理着板寸，身穿篮球球衣。小麦色的皮肤富有光泽，包裹着结实的肌肉，裸露出的手臂线条饱满匀称。一看就是活跃在球场上的类型，性情也是大大咧咧，压根没注意到莫云正在上下打量着他。

尽管疫情形势有所缓解，现在也不是法定节假日，在校学生普遍在“封闭式管理”之下，几乎没有出远门的。莫云不由揣测起这个陌生人的身份来。

“钼，”他转过头。“凤翎有派人参加这次培训吧？”

“唔，……我看一看。”钼正低头摆弄着安全带的卡扣，顺手把平板拿了出来。“兄弟学校每年都会来，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有参加。省内另外两所强校，基本上没来过。”

“也就是说，桂省今年只有我们参加？”

“差不多。”钼正要拿起笔写题，却被路过的空乘制止：“女士您好，飞机即将起飞，请收好大型电子设备。谢谢配合！”

“特别是安全出口旁边，飞行全程不能用笔电和平板。这里可能不太适合看书做题。”莫云提醒道。

“好吧！”眼看不能无纸化自习，钼只得把平板放回包里，转头瞪了莫云一眼，随后重重地往后靠上椅背，开始闭目养神。“这道题留到太原再说。睡午觉了，有事叫我。”

安静下来还没有两分钟，她又把脑袋伸过来：“不是说不适合做题吗？”边说边戳着莫云膝上这本《高等无机结构化学》。

“抱歉，翻页吵到你了。”莫云停下手中的铅笔。那个陌生人此刻也频频侧目。

“还是休息一会吧！后面一个月挺辛苦的，不缺这点时间。”

飞机开始滑行，很快挣脱了重力的束缚，过载也把莫云摁在靠背上。

“我又不困。《高无结》这本书我之前没看过，直接去听课可能会吃亏。”莫云自嘲地笑笑，“哈，C机构的培训之前也不在我的计划之内嘛。罗总说一切按计划进行，我倒是严重偏离航线了……”

钼没作声，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因为发动机轰鸣盖过了莫云的话语。旁边球衣男这时却缓缓拧过头来，问：“你们也是去太原参加集训的化竞生？”

5.3 涡流

肌肉发达未必头脑简单，球衣男也是心思缜密，从落座就开始默默观察旁边的二人。双方竟然就这样互相警惕了半个小时。

“我姓吴，名叫雨枫，是Q市二中的竞赛生。没猜错的话，我应该和你们同行。”

吴雨枫伸出手来，双眼眯成了细缝，隔着口罩也可以看到他的笑容。“我们这种五线城市没有直飞太原的航班，就只能来绿城了。”

既然都是化竞生，莫云也就放下了戒心，也把自己情况简要介绍了。他在Q市二中有认识的同学，对这所学校也有一些了解。它的高考成绩相比于敦品、凤翎等名校自然是排不上号，但近年来进步很大，超过了珠城中学，莫云他们这届毕业生便有不少选择去Q市二中的。

能在邻座巧遇同好，雨枫的喜悦溢于言表，“莫哥，我这有道题不太会，能帮忙看一下吗？”

莫云见了他拿出的题集，眉头几乎拧作一团：某机构编的这本习题集，题目质量参差不齐，题目来源是东拼西凑，解析也是错漏百出，大半年前就被化万部淘汰了。雨枫问的题倒是不难，无非是个反应性竞争问题，莫云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了。

对方却越问越起劲，一连问了两三题，音量稳步提高。莫云不得不示意他噤声，顺便帮熟睡的钼扶正了脑袋。雨枫看着他们，思考了两秒，用力点了点头。

“对不起对不起，”他压低声音，“我可以说是我校化竞的独苗，竞赛资源不多，教练水平有限，让我趁培训期间多问问题……”

尽管如此，雨枫也是幸运儿，莫云心想。学科竞赛所需的资源对一般学校和学生都是很高的门槛，雨枫所在的学校支持竞赛、有一个聊胜于无的教练，起码能够以相对平等的姿态站在赛场上。

“说实话，这本题集质量不行，买来做是花冤枉钱、浪费时间。这样吧，待会中转候机，我带你去找我们教练，他手上有不少试题，应该能帮上忙。”

莫云没想到雨枫的社交能力如此之强，去趟洗手间的功夫，这个开朗的男生就同化万部的成员们相互认识了，现在甚至和罗总称兄道弟。他摇摇头，把脑袋里应对尴尬的预案都甩到下水道里。

“俗话说的好，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大家出门在外这么长时间，要相互照顾！特别是吴雨枫自己出远门，你们也要多关心他。”

教练完全没拿雨枫当外人，似乎还开心得很，一度要邀请雨枫参与今晚化万的聚餐。这种情况下，几套习题根本不成问题，罗总大手一挥，便把手上的上百卷子发给了雨枫。

“谢谢罗老师——我会努力加油的，不会输给各位！”

“好！有志气！”罗总表示高度赞许，又转向刚回来的莫云：“没记错的话，莫云你是珠城人，到Q市不远，和雨枫算半个老乡。有余力的话，多带带他吧。”

重新回到机舱，钼仍是继续睡觉，莫云迷迷糊糊地抱着《高无结》，开始点头如鸡啄米。可能是听了罗总刚才一席话，雨枫又放下了手中的题集。“莫云，能再问你个问题吗？今天最后一个了。”

“哪一题？”

“不是竞赛题。嗯……可能有些冒犯，在绿城起飞时你说了一句偏离航线什么的，我听不太懂。”他也感到不好意思了，“抱歉，偷听你们对话。”

“这个啊，让我想想。”莫云望向舷窗，飞机正在穿越云层，这一情景他已经见过多次，并无新鲜感。但当云海反射的阳光柔和地铺洒在女孩的脸上，平静得如同写实派的画作，他惊觉自己的解题思路也被照亮了。

“就像飞行难免遇到的漩涡气流，会造成颠簸，严重时让人偏离航线。不过，因为这种大大小小的涡流，我也和很多人相遇，在他们的帮助下调整了过来。这些事情早就过去，没什么大不了。”见雨枫似懂非懂，莫云也不多解释，“我也睡会儿，快到了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