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7.1 鸡肋
周四晚上照例是在G101自习,罗总现在很少来上竞赛课,只是每周过来给他们发一些练习,或者组织大家参加联赛;偶尔会过来上一节复习课。用他的话来说:已经没什么可教的了。他的知识储备自然比不上那些国奖出身的教练,充其量算个还记得住本科期间所学的高中老师。
“今天怎么没见钒矾过来?”云杉四下张望,没人回应他。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黄稳拖着个大收纳箱进了教室,把自己抽屉里的书一股脑扫了进去。
“黄稳?你这是……”莫云正要写题,此刻也转头去看这个收拾桌面的高个子,“要退役了?”
“嗯。再继续竞赛,风险太大,收益太低。”
莫云几乎是下意识挽留:“这不太好吧——都坚持这么久了。”其他人也附和。
黄稳沉默了一阵。“最近的风声你们应该也听说过,高校的自主招生要取消了。”
大家并不过分惊讶,这个消息早在月初就传开,前几天教育部更是下了文件一锤定音。
“罗总认为呢,教育部只是要规范自主招生,稍微限制一下大学的招生权,后面会换个名堂继续搞。”他继续说,“他还是过于乐观,自主招生从此都不会再有了。今天传出消息,教育部准备出台一个‘强基计划’,据说只有银牌以上的竞赛成绩才有资格直接进入。”
“意思是说,其他人都不能参与了?”镭没忍住插话。
“并不是。其他竞赛生和高考生都有资格参与,但是需要高考成绩达到一定分数,也就是所谓‘强基线’。这还没完,参与强基计划的考生还得再进行一轮考核,考核分数再按某个权重比和高考成绩一起折算,得到最终分数后择优录取。”他稍微停了下,“这个权重似乎还不高。强基计划的具体细则还没出,我也只知道这么多。”
众人面面相觑,这个消息过于突然,以至于大家都没有心理准备。只有云杉冲黄稳问道:“钒矾怎么没来上课?他借我的饭卡没还回来。”
“你说长帆啊,他感冒了,刚刚请假去医院。”
“居然感冒了,看来流感高发期还得注意些,明晚就不骑车出门上课吧。”钼自言自语,声音不高。
黄稳抱着箱子起身离开。教室里的十几个人似乎才反应过来,开始讨论新的政策。莫云没参与讨论,只是盯着桌上的试题,手里握着笔却迟迟写不出一个字。自己有把握能在明年的初赛中拿到省一,运气好甚至也能进省队——按照往年的政策,就连top2的大学都能在自主招生中给他降不少分。即使只是个省一,也可以在“985”高校那里拿满顶格的20分降分(参见年初政策)。
从加分到降分,再到取消。如果此刻像黄稳一样退出,之前投入的沉没成本就是白费了。但是自己在为什么而坚持呢?又有什么资本让自己坚持下去呢?现实的引力越来越大,他感到自己身陷囹圄、进退两难,却又做不到壮士断腕,只能勉强吃着无味的鸡肋。
§ 37.2 风暂歇
长帆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罗总昨晚讲了啥?”
“有关强基计划的一些事。不过黄稳提前过来说过了,哈。”钼继续刷着手机,“怎么不好好休息,大冷天还跑出来上课?”
“不想浪费钱嘛。”钒矾把鼻涕吸了回去,钼随手把纸巾递给他,“谢谢——唔,做事情还是有始有终的好。”
今天确实是最后一次X机构网课,恰好赶在元旦前几天完成。莫云还在纠结着要不要就此结束,这样大概也算有始有终。一阵寒风吹过,他打了个哆嗦。恰好公交车到站,他赶紧跟着上车。郭老师正和云杉聊着前不久Z机构联赛的事,似乎和全国排名有关,莫云也想问一下,却发现咽喉有些肿痛,只好作罢。
该死,不会也感冒了吧?
“听说最近强基计划的事了吗?”
“唉,这年头搞竞赛也不容易。还好我先退了。”
“最近某地有些不明原因肺炎病例,什么情况啊……”
听到舍友起床,莫云迷迷糊糊也爬起来,只觉咽喉肿痛、浑身无力。勉强下床拿出体温计,只消五分钟,他立刻清醒了——怎么发高烧到40.5度?记忆里最严重的一次发烧41度,那时自己已经神智不清了,莫云心里大叫不妙,马上跟晓冰发消息请假,手忙脚乱穿好衣服,便往外边踉踉跄跄走去。周末校医不上班,这下只能去医院看病了。
挂号、排队、抽血化验、取药,屁股还挨打了一针。莫云拿着各种单子细细看着,怎么这年头看个重感冒还要化验了?医院里不少人谈论某地的肺炎疫情,他有些不安,直觉告诉他这次流感季节并不简单。也许还混了些什么东西?
算了,还是该想想该怎么处理竞赛和高考吧。这次病得确实有些重,估计是自己这段时间忙了些,准备期末考试、竞赛,还有元旦通宵的活动,小心翼翼维护着它们之间的平衡,累得身体虚弱。哪怕为了健康着想,也该早做决定。
“我决定退出化竞。”走出医院大门,莫云摁下了发送键。
罗总并未过多挽留:“这种政策环境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服你们留下来。
“既然这是你的决定,我表示尊重。不过,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参加P大组织的春季联赛呢?”
每年,P大会组织两次针对化竞生的联赛:春季联赛和金秋营。初赛中获得一等奖或排名靠前的二等奖的竞赛生才有资格参加,P大也会持续关注其中优异者的成长。
“让我考虑考虑吧。”莫云随口答道。
§ 37.3 潮又起
莫云显然是把春季联赛的事放到一边了。即使他可以顶着高烧出门看病,这几天也得老实在床上躺着,“一口气躺到今年最后一天!”他半开玩笑地跟舍友说。
“我说莫云你总不能躺到明年吧?看你气色好了不少。”苏晟楷把蚊帐收起,“今晚可是有元旦通宵活动的,你要是没什么大碍,就来捧个场呗。”
“哈……我尽量。”
“就是就是,总共只能参加三回,可别错过呀。还有,你让我帮忙处理的那些资料,镭照单全收了。”云杉也凑过来。
“处理完就好。我再睡会,你们上课去吧,拜拜。”莫云翻了个身,把后脑勺留给云杉。
宿舍又安静下来,他却难以再入睡,就摸出手机翻看消息。
“听说你退赛了?”晓冰还附了个惯用的微笑表情。
钼倒是没管这些,这几天每天都问:“好些了吗?”剩下就是父母给自己发的注意身体之类的话。他几句话把新消息敷衍过去,就把手机放在一边。
屏幕刚熄灭就亮起,是罗总的消息:“下午可否方便?有关春联有些事想跟你谈谈。”
等到四点钟,莫云慢吞吞才来到教室外的走廊,罗总似乎等了挺久。晚上举办活动的缘故,下午提前放学了,教室里的同学正陆续出来。
“我还是想知道你退出竞赛的原因。”他开门见山,“之前你没说,我就不多问。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主要还是因为身体吃不消。兼顾高考和竞赛,对我来说强度有点大。您看这次我重感冒就请假快一周。”莫云声音还有些沙哑,“自招取消了,政策不明朗。我的竞赛成绩看来也不是很好,参加强基也不一定有希望。”
“别的我不好说什么,关于成绩嘛,你看看这个,”教练从包里翻出一份名单递给莫云:“这是上次Z机构的联赛排名,你是全国第28名,怎么会没有希望呢?你是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竞赛生的。”
莫云没费多大劲就找到自己名字,确如其言。
“你是聪明的孩子,我也就不用多说了。希望你能参加春季联赛——当然,你要是不想继续,也可以。我尊重你的选择。”他站起身,拍了拍莫云肩膀。
“我明白了。我会好好考虑的。”
夜幕落下,活动也开始了。自己班级的摊位离教学楼不远,他打算按苏晟楷说的,先去捧捧场。
恰好化万部有好几人在看摊,炭炉烧得火红。“诶?莫云你回来啦!”
“听说你退赛了?”镭问道,“昨晚自习,罗总嘴了你几句,说什么考这么好还闹退赛。”
锌钡白把话题岔开:“说这些干什么,看看菜单,想吃些啥?”
莫云点了一份关东煮,汤水装在纸杯里边有些烫手,身子随之暖和起来。
“主舞台、社团的摊位、K歌之王、千分之一缘这些都在老地方,玩的开心!”镭提醒道。
“多谢。另外,云杉转交的那些资料,我能暂时借用吗?”
今晚天气跟一年前相比好了不少,没有寒流和雨雪,元旦通宵里的同学们显得更有活力。本来有些虚弱的莫云也随着振奋起来。
位于篮球场的主舞台前挤满了人,他踮起脚往里边张望,衣角被往后扯了两下。莫云转头回去,钼笑盈盈地看着他。
“感觉好很多啦,谢谢关心。元旦之后是可以正常回来上课了。”
“嗯,那就好。”钼点点头,“罗总是找你谈过了?”
“怎么,你也想劝我回来?”莫云也笑了。“镭刚刚说那些资料照还给我。亏我当时安排后事一样,让云杉帮忙处理掉。闹腾一场给人添麻烦了。”
对方却严肃起来:“无论去留,我尊重你的决定。我想听听你选择留下的原因——如果只是因为竞赛成绩的话,能不能再考虑考虑呢?”
这都啥跟啥啊!莫云快要被这两人绕晕了。“我们边走边说吧……让我组织一下语言。”
“我很羡慕你们,能坚定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很难做到这一点,害怕投入和回报不成正比,担心花费大量时间精力之后,会竹篮打水一场空;或者半途退出,之前的沉没成本无可挽回。
“所以我犹豫很久,都没能决定去留。这样逃避问题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让问题越来越严重。于是我决定退出,可这也是一种逃避:我明明有能力,在竞赛上取得想要的成绩,却将它放弃掉,白白留下遗憾。
“我想了一个下午,还是决定抛开之前的功利观念,像你们一样,重新找到前行的意义——哪怕只是一个约定。只要有能力去实现它,我不会毁约。罗总只是让我知道自己还有这个能力而已。”
“你还记得啊……”钼安静地听完,“没必要勉强自己,真的。”
“是去是留,等春季联赛之后再谈吧。”莫云抬头看着校道上挂着的各式灯笼,“不说这些了,去年我在元旦通宵上吃了一晚烟灰,这次可要认真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