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39年，3月-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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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化学是一门关于如何创造新物质的科学，它的任务是研究物质的性质、组成、结构和化学变化及能量变化的规律。

1.1 弗伦克尔缺陷

周五下午十六时五十分，电铃按时响起，代表着考试结束的钟声也在校园中回荡。

等待监考老师把月考的政史试卷收齐的同时，莫云扭头看向窗外，趁此机会乱想一些与考试有所关联的事。首先是探究一下刚才钟声的来源，它究竟是从珠城五中的哪个角落里传出来的？自己找了两年多竟没有找到。当然，也有可能来自广播室的某台电脑。

还有一直坐在前面座号01、叫杨牧辉的女生，莫云当然认识她。他升入初三后每次月考都拿了年级第二，这个女生却三年稳坐头把交椅，总分往往甩开自己十来分。被女生压自己一头（尽管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像男生），莫云不是没有过努力超越的想法，每次追逐也都能同后面的同学多拉开一点距离。结果是他和牧辉一起看着第三到第二十名争得头破血流，而两人的差距近乎不变，这似乎是变幻莫测、随处可见黑马和爆冷门的考场上唯一说得准的东西。

认识，但仅限于“久仰大名”。莫云在整体水平稍差的实验班，并不和重点班同在一栋教学楼。除了月考和培优，他的行动轨迹与这群尖子几乎没有重合之处。

虽是点头之交，杨的传闻莫云倒是听了不少。据传她并不是很喜欢自己名字所引发的性别刻板印象，“听你名字还以为你是个男生”这种话，几乎都被她怼了回去。

又如她的外号“辉钼矿”其实来自某次化学课，老师点名提问，没想到嘴瓢了，把她名字念错成“杨辉牧”——而那堂课恰好介绍了一种叫辉钼矿的矿石。大家为了顺口也只取一个“钼”字，她本人倒是对此表示满意。

窗外的榕树下，有几个同学说笑着走过，莫云打了个呵欠。刚刚的思维体操是必要的，月考结束并不意味着能马上休息，每天下午最后一节的培优课就要照常进行了。嗯……就在五分钟后，还是在这间化学实验室。所谓培优课，就是珠城五中为年级前200名“开小灶”，目的是让初三年级中的优秀学生能够冲击省内重点高中的自主招生，同时也能在中考获得好成绩，在与兄弟学校的竞争中获得更大优势。

收完卷后的考场气氛放松不少。被安排在这间实验室里考试的都是年级名列前茅的学生，平日里明争暗斗，此刻却短暂放下戒备，互相聊起来。有些甚至会小小地胡闹一把，左手边男生就在折腾实验台的水槽，没想水龙头开得太猛溅得满脸是水。如此动静也引得钼回头来看。

折腾水槽的那位赶紧擦擦脸、关掉水龙头。莫云看他有些面熟，估计也是尖子班的。

“杨牧辉，这回也是年级第一吧？”

“考试这种东西，谁说得准呢？”女孩抿嘴微笑。

上次月考的排名决定了这次的考号，培优班也如此。1班的同学们陆续就座，还是刚刚在此考试的那批人。

同往常一样，钼左手边那几个位置是空着的。一排两张理化实验桌四个座位，只有钼一个人坐着。今天上数学培优课，这个老师看上去比较面生，应该从高中部调来代课的。她瞟了一眼钼旁边的空位：“这位同学今天是请假了吗？”

“那位置一般没有人坐的。”

数学老师看上去有些不爽：“为什么不坐前面听课？是想让我们杨牧辉同学体会高处不胜寒吗？”

她抓起培优名单，“2号，莫云！你到这来坐！”

莫云只得慌忙抓起草稿和讲义。年级里面别的同学对于钼似乎有种说不清的敬畏，这种特地空一排的做法并不是今天才有，而是培优1的不成文规矩。

看着第一排坐满了人，数学老师点点头，这才开始上课。内容还是传统炒旧饭，讲二次函数和一次函数结合的大题。莫云觉得无聊，正想拿高中化学课本出来自学，却怎么也找不到。不会是放在后排了吧？他继续听这甘蔗渣一样索然无味的讲解，眼睛一闭一睁大半道题就讲完了。

他第七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倒伏在桌上，是钼把他推醒的。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紧张地望向讲台。没看到数学老师，白板前有两个同学在热烈地讨论什么。天色已暗，教室里的灯基本上都关掉了。只剩一缕阳光投射在白板上，难以看清上面写了什么。

“已经下课啦！”面前的少女指指讲台，“你是莫云对吧？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那数学老师布置的题目超纲了。当他再次回想起这一刻，对于这道求面积题几乎没什么印象，总之要用一下牛顿-莱布尼茨公式。他学过一点数竞，高数止于浅尝，但基本的定积分还是会的。

解决完问题已近六点，女孩还在白板前研究他写的过程，莫云放下笔，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仔细地打量着钼。她今天还是穿着校服，和平时不同的是没扎着马尾。精致的脸有一半隐没在阴影里，另一半则在那束白板上的夕照中。

意识到自己失礼，莫云马上收回目光，继续看向窗外，榕树下早已没人了。

“嗯，好了，没什么问题了。”她仰起头，眼神中似乎有些许笑意。“耽误你时间了，抱歉。”

“没事，我还得等个朋友。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莫云推着车来到校门口，靛蓝色的夜空下华灯初上，他望着女孩骑车的背影渐渐淡去，消失在路口转角。

“你们两个讨论题目要这么久啊？”夏延的声音冷不丁从后面传来，莫云赶紧回头看去，只见他斜坐在车座上，好像等了自己不少时间。

“对啊，一道数学题，今天的数学培优有点超纲。”

“那道题我都没听，”夏延摇头，“老师讲完那道题就下课走人，你刚好在那时倒在桌面上。不过没多久杨牧辉就把你叫醒了。我先声明：你们在实验室讨论问题的时候，我可不在场。”言毕，他脸上就挂着意味深长的表情。莫云装作没注意到。

“一点数竞内容而已，没什么。我确实不是搞数竞的料，只能讲这些皮毛，真正强的那几个大佬不在场，否则就挨笑话啦！”

“那倒是。”夏延转身骑上车，“听说杨牧辉最近好像在准备什么化学竞赛，你最近去数竞培训班有看到她吗？”

“倒是没有。你怎么知道？”

“上节培优课，她桌面上摆的好像是一份化学卷子¹，我路过的时候看了一眼，第一题写方程式就没有会的，第二题就是异丙醇铝和配位，后面就有个晶胞图，还有什么青矿石……”

“停停停！听不懂啦，你确定在说化学吗？”

夏延只得停止报菜名。“还真是，至少我看的那本书有讲。——好像有什么说漏嘴了。”

果然，回家的路上，莫云一直问夏延要那本《无机化学》。软磨硬泡之下夏延也没办法，“今天没把蓝皮²带在身上，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改天到我家来拿？”

1.2 不褪色的晚霞

夏延的房间布置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中世纪的炼金术士。桌面上铺着防腐蚀板，试管架、烧杯、移液管摆得整整齐齐；壁橱里面也有形态各异的晶体，装着五颜六色液体的玻璃容器被密封好妥善保存。可惜没有个盛着咕嘟咕嘟冒着泡药水的炼药锅。莫云一下子被吸引住了。

“小心点，别碰坏了。”夏延提醒道。

“你这是在房间里面实验吗？”

没想到对方大惊失色：“可别乱说，我都是在学校实验室操作，这些好看的小玩意只是用来……嗯，收藏。毕竟原料还是自己花钱买的。”

见莫云还盯着壁橱看，夏延又开始报菜名：“这是胆矾，深蓝色平行四边形的晶体；白色八面体的是明矾，那个很好看的镂空的是铋晶，蓝晶雨是反式甘氨酸铜，黄晶雨是二碘化铅——稍等，我去给你拿教材。”

不多时夏延就拿着两本蓝色封面的《无机化学》过来。“当小说看看就行了，我就怕你走火入魔，影响中考啊！”

莫云回过神来，被夏延语重心长的样子整乐了：“得了吧，我今年一月都被敦品中学提前录取了，他们根本不管我中考考得怎么样的。”

“敦品中学啊……他们是不是搞了个化晶社？我看到不少教程帖是这个社团发布的。化晶好像也有专门负责竞赛的部门。”

“这我倒是没什么印象。”莫云接过书，随意翻看着。“过段时间我还得去参加一个自主招生，班主任建议我也学一点化竞。”

“就是那个浙省某知名高中的自主招生？那你加油哈！”

莫云扶额：“我其实不是很想去，浙省实在是太远，去趟学校都得飞机转大巴、折腾一天。敦品中学就在绿城，高铁一小时就到了。可是学校组织大家去考，不给个面子也不好。”

接下来这个星期，化学实验室都被有关自主招生考试的话题占据着。虽然整个珠城只招三位学生，但参与培优的同学们普遍对这个需要千里行程才能赶到的学校不感兴趣。有效地放水又不被看出来又是一个技术活，据说这次自招考试用的题目有不少高中竞赛题，应该算是个不错的理由。

夏延借给他的两本教材，对初中生而言，里面的知识还是缺少必要的铺垫，作为消遣读物显然有些超标。莫云看得一头雾水，里面的内容却呈现着某种不同于中学化学死记硬背的美感，隐约吸引着他。他干脆把书拿到课上看——反正这样的复习课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老师也管不了他。这节培优课也是如此。

即使这样，他一周下来也就只能囫囵吞枣地勉强看完前两章，别提理解好消化掉了。

“2号，莫云！你怎么又跑到后面了？”

莫云只得不情不愿地往前排坐，这下肯定没法在她眼皮子底下看蓝皮。他只得把两本书塞进抽屉，罢了罢了，回去再看吧。这次的数学培优却不是炒旧饭，主要为过两天的自招考试做准备，讲了不少新内容，他也就提起精神听到下课。

珠城这段时间天气都很好，一到傍晚，金黄的晚霞被肆意用于装点天空。莫云心情不错，不紧不慢地在车棚找自己的单车。

“麻烦等一下！莫云……同学，你落东西了。”

隔着一排自行车，钼在朝自己招手。“你的两本蓝皮，放在抽屉里面没拿！”

这下尴尬了。莫云顾不上找车，快步走了过去。“抱歉抱歉，刚刚没留神忘记了。”

“不要紧。说起来，你也是对化学竞赛感兴趣吗？”

“嗯？”莫云被问住了，自己看了一个星期，完全没想过要不要参与化竞。他目前主要精力还是放在数学与物理上。

他斟酌着用词。“我还没想好，但有个朋友很想参加。所以想了解一下，不知你是否方便？”

“这样啊……”对方拨弄着刹车，像是给思维打节拍。“那先从赛制讲起吧。化竞的主力基本上都是高二，五月份参加各地市的预赛获得参与初赛的资格，九月份初赛之后就会从各省的一等奖中选出省队，参与十一月的全国决赛。决赛除了考察理论知识，也还考察实验操作，最后按成绩颁奖。

“一般来说，省一数量在五六十人，省队则更少，仅十几人。每年全国决赛产生的金牌也就一百零几块。能拿到金牌的已经是很优秀的化学人才了，他们之中前六十名³将进入国家集训队，选拔出四名国家队队员参加ICHO，也就是国际化学奥林匹克竞赛。

“竞争还是有些激烈的，不过咱一般人，最多考虑到省队吧。”她自嘲地笑笑，“即使是决赛拿个垫底铜牌，也可以和很不错的大学签约了。退一万步讲，没进省队，省一也可以在自主招生中得到降分。”

“我前两年听说高考取消了竞赛加分，竞赛的热度好像降了不少？”

钼似乎并不在意。“这两年试题难度也变难了，门槛也在提高。除了你在看的无机，还要考有机、分析以及物化计算……必须看的教材就有十本这样。纯靠自学来拿奖是越来越难了，好在一些竞赛强校有专门的教练。”

“敦品中学的教务主任说，去年他们就有两块化竞金牌来着。”

“诶？我还以为你跟他们一起去凤翎中学了——”得知莫云也是去敦品中学，钼笑得很灿烂。“以后多多关照呀！竞赛的事情其实不用着急考虑的，每个人的发展方向都不同嘛。”她推车准备往校门走。

莫云低头看着手里的蓝皮。“可是，竞赛这条路看上去很难。坚持下来的人很少吧。”他也承认自己不是很适合搞数竞。尽管中心放在数物上，又在某机构学了两年半的数学竞赛，却仅限于“特殊值法”“暴力展开”几个方法，说白了就是蒙或者暴算。

“不仅看上去难，实际上也算不了简单噢！”女孩转过身来，方才的笑容还有一丝挂在嘴角。“无论哪科竞赛都不可能随便成功，那样含金量就不够了。——重要的是坚持到最后啊。”

夏延直摇头叹气：“让我好等！又是和他们讨论什么疑难问题吗？”

“算是吧。”莫云盯着车把，一脚蹬下去自行车溜出老远。

“哎呀——你也别急着走，有个小东西要给你。”夏延的书包今天鼓得不像样，他摸索好一会才翻出个铝帽的小玻璃瓶。

莫云调转车头：“你又去实验室整了什么？”

“猜得不错，这个西林瓶的内壁被化学方法镀了一层金：用四氯合金酸还原挂上去的。过两天就是你生日了，你也准备去绿城，实在不知道送些什么好……就送这个不褪色的金镜吧，祝一切顺利。”

“谢谢啦！”莫云接过西林瓶，细细端详着。“Fantastic. 夏延，你手艺挺好的嘛，能去参加决赛的实验了。”

对方摇摇头，“怕是没机会。我的水平是考不上敦品或者凤翎，只能留在珠城了，基本上没什么竞赛的资源。”

“几天后的自招考试有化学的竞赛题，我还挺想去见识一下，可惜去不了。”夏延这次月考失利，不仅从培优1滑到了培优3，也没资格去参加这次自招。

圆柱形的镜面映射着晚霞，也扭曲地反映着世界。

“几次考试说明不了什么，我觉得你也是有希望去冲击一下敦品中学的自招嘛。”莫云试图鼓励一下朋友，但总感觉这轻飘飘的话语没什么作用。两人在沉默中各回各家。

[1] 此处指的是第零届XChO试题。

[2] 指北师大《无机化学》（第四版）.

[3] 现为50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