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云再次把车票从口袋里拿出,6车14D。他扭头看了一下车厢前的显示屏:6车,抬头核对座位号:14D/F。14F靠窗,那是钼的位置,没毛病啊!可是为什么自己的位置上有个带着小孩的女人?这多少有些令他不满。
“您好,打扰一下,您的座位是在这里吗?”莫云尽力克制自己,保持着礼貌。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是无座票——快起来,我们得把座位还给别人。”女人忙起身,她的孩子最多七八岁,看上去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没事,您坐吧,我站着不要紧。”莫云的语气缓和不少。他没法苛责一位独自带着生病孩子的母亲,哪怕她正占着自己的座位。不过话说回来,二等座和无座价格其实一样,自己的行为就跟在公交车上让座一样稀松平常。他把自己的背包和拉杆箱放上行李架,手中只留了一本《无机元素化学》。
“那怎么行?”女人说,“我们在衡阳下车,总不能让你站那么久吧!”
永州到绿城还有约四个钟头,从南昌到永州也是三个半小时左右,可以接受,莫云暗想。他比较熟悉绿城到株洲甚至长沙这一段高铁,列车到每一站的用时他心里有数。
“没事没事,我比较习惯站着,坐久了不舒服。嗯,我到衡阳就下车了。”他扯了谎,只是因为到衡阳并不远,这样这对母子才好接受让座。“旁边那个位置是我朋友的,我不能帮她做决定哈。”
说完他就转身要走,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至少在看见离自己两步远的钼之前,他是这么想的。女孩应该刚从放大件行李的架子那边回来,她看了看莫云,又看了看座位上的母子,站在原地笑而不语。莫云一怔,还是向她走去。
“你怎么改成在衡阳下车了?”女孩低声问,脸上的表情几乎没变。
“我下车转两分钟还不行嘛,借一步说话。”
听莫云说了那个女人的情况,钼只是轻轻摇头。“让座没什么,但你的脚伤……”
“躺了一天,基本恢复了。”莫云用力跺了几下,还活动了下脚踝,并无大碍。“本来就不是多重的伤,这点不算什么。”
钼张嘴似乎要说话,却又扭头直接往14D走去。莫云也跟上。
“我位置是旁边14F,不介意的话,小朋友可以坐那上面。”
女人正要给孩子喂药,“这,不太合适吧?我们是无座,有位小伙子让了这个位置给我们,已经足够了。”
“没关系的,”钼语调轻快,“一直这样抱着孩子也不方便。”
“快谢谢姐姐!”女人对儿子说,转头无言地面对钼。后者只是报以微笑。
莫云靠在墙上,盯着车门上的窗发呆。窗外景色变化很快,待收割的金黄的稻田、苍翠的山林、澄清的蓝天不断交织变幻。远处景色随时切换,近处的景物在时速三百公里的列车上难以用眼捕捉。就连铁轨旁的电线杆,也都成了一闪而过的银灰色残影。
好吧,不只有视觉暂留,它们也尽力向镜头宣示着自己的存在。有好几次,莫云想要用手机拍照,最后却只能删掉那些残影。
“好吧,这里没有车厢里凉快,有时候被太阳照着甚至还很热。”钼躲开了一片圆角矩形光斑,站在莫云对面,“不过这里确实适合沉下心思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毕竟噪音比车厢还大一些。”
“如果这里挤了五六个人,我就不知道你还会不会这样想了。”莫云任凭光斑照在身上,“一节车厢好几十人,互相聊天的、看小视频外放的、打电话的都有,肯定不会安静。车门虽然噪音大一点,但这是很有规律的,至少我们能够很容易过滤掉这部分声音的影响。”
“另一个原因是,我买票手速比较慢。珠城到绿城的动车经常只剩几张无座,我也没得选。一次就在这站两个半小时,也许是习惯了吧。在座位上坐得久了反而觉得难受。”
钼也看向充斥着变幻颜色的车窗。“我又不是没买过站票,”她笑道,“即使多站几个人,车厢连接处也是很安静的,都是陌生人也不会主动聊天,我们说话也没有大声喧哗嘛。”
她停顿一下,“你不觉得在这里更像是在旅途中吗?车轮和铁轨、时不时还有一些颠簸,我们看书都有些费劲,只能这样站着,望着车窗外面,想象自己已经到了什么地方。在车厢里确实四平八稳,却没有这种感觉。”
“钼,你坐过绿皮车吗?”
“嗯?前两年还坐过一次,这些没有动车那么常见。上面的空调没那么舒服,太冷了。”
“不是有空调的那种,空调普快车原来是刷成红色的,后面才改回绿色。最初的绿皮车是没有空调的,很闷热。”莫云合上手中的书,“我觉得这最有旅行的感觉——现在我们站的这个地方,也还带着那么点意思呢。”
女孩半天没回过味来。电线杆不再是残影,而是慢慢变成可以看清的实体。“前面就是衡阳站了,我去把包拿过来。”莫云走进车厢的自动门。
绿城的地铁末班车是在晚上十一点,列车的预计到达时间是十一点十分。为了抢出这十几分钟,最后几站都是早点(高铁很少晚点,甚至还早到)。桂省境内的动车平时只开到200km/h,这次却罕见地跑到了设计时速250km/h,终于在晚上22:55把乘客拉到了绿城东站。
车门刚开,莫云就带着行李冲了出去。这个站台位置不算太好,我到地铁站至少还有一千米,他觉得自己就算回到体育中考时的巅峰状态,也没把握跑完这一段。
好在绿城东站的地面瓷砖比较光滑,没有太大阻力,有万向轮的拉杆箱可以溜出很远。他松开了拉杆,让箱子呼呼地跟跑,除了上下楼梯和调整方向,自己速度竟没受太大影响。
“在1号线终点站登上末班车不是什么难事,希望换乘三号线没啥意外。”钼推着箱子跟上,看上去就是这个大箱子拉着女孩一起跑。
她说得没错,中转站不像东站都是直道,而是有不少大角度转弯和障碍物。莫云就在一处弯道上脚底打滑,差点摔倒在地,还是倒了之后在地上打转的那种。一行人有惊无险的来到三号线站台,在灯闪铃响时冲过将要关闭的屏蔽门。大半夜的,一群学生在金湖广场站疯跑,也算是奇观了。
三号线末班车的车厢空无一人,隧道中气体被高速压缩,呼啸声比平时更有底气。
“我们这是包车回学校了!”钐笑着说。
莫云把双肩包也放在铝合金座椅上,“出了地铁站还有一段夜路要走,青竹立交站又没修到敦品中学地下。”他划着地图,手机只剩5%的电量。
A出口外本来是一条邕江支流边上的步行道,却因为各种原因没有路灯照明,周围又是些没完工的楼房,到了晚上就没有半点灯光。
“走吧。”莫云说。钼有些迟疑地看着前面。“我们还有几个同学跟在后面呢,别怕。”他又补充。
走出地铁口的灯光几十米,莫云才适应了这黑暗。周围的一切似乎失去了大部分色彩,灰色的河流,黑魆魆的树丛,还有脚下的柏油路面,也是黑色的。他掏出手机想开手电,没想手机却没电了。女孩突然拉住了他的左手,莫云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这段路他不算陌生,但在半夜走还是第一次。
女孩似乎有些怕黑,也有可能是对于这种环境的过分谨慎,没走几步就成了莫云拖着她前行。偶尔一辆电动车迎面开来,车灯显得特别亮,几乎看不清路况,莫云勉强躲开,发现左手手心都是汗,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钼的。
他往后探了一脚,刚好就是路基,多退一步怕是要从这掉下河里。
五六百米的路,长得像是五六光年。看到那点树丛中投下的灯光,钼几乎跳起来。莫云也长出一口气。暗路总是会走尽的,尽管可能会很艰难,比如拖着行李箱和一个有点怕黑的女孩。
Sweetlemon
十一点多走那段路确实会非常吓人吧,实在是比较荒僻,我白天走那里都有些怕。
(突然又想起敦品中学是安全保障重点单位来着)
最后一句话真的惊艳了!既有情感上的触动,又有理性的深度(
Sweetlemon
女孩子当然要独立坚强,但也不妨适时地依靠一下身边的人,相对应地也在可能的时候为身边的人提供一个依靠
同理,男孩子也一样(
Jack Mo
对黑暗的恐惧一直是人类的本能,咱上了高中才敢走这种夜路(汗
话说回来,希望市政能赶紧在那条路上安装路灯^^
Sweetlemon
读着两个人一起坐火车那段,又想起之前读过的另外一篇文,青春的纯洁友谊真美好啊……
Sweetlemon
那篇文不知为何背景设在了 N 市,看到的时候还有些吓到了
那篇文还有“你可以带我去一下东站吗”一类的对话
它的最后一段是矛盾解决之后,几个人乘火车从 X 市(我猜是 L 市)回到 A 市(应该就是 N 市),也是这样充满信任的场景吧
Sweetlemon
“站在原地笑而不语”,还有“低声问”的调侃,形象一下子就活起来了,有“两颗心的同频共振”这样的美妙吧。